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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2章 其之八十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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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終, 文容媛拖到了一旬後才去探監。

拖了許久的緣故是她並不很想去,至於為什麽不繼續推托下去,自然是因再不去就得負了沈如詩的請托了。

洛城的天氣很糟, 空中下著綿綿細雨, 整座城仿佛罩上了灰蒙蒙的一層。烏雲遮蔽住了僅有的一縷陽光,明明是晌午卻暗得如同黑夜。

她著一襲青色襦裙, 披了件純白的狐皮坎肩,發間是一只最樸素的木簪子。

文容媛帶著棠梨穿梭在依舊人聲鼎沸的市集裏, 一路和街上行人推推搡搡, 卻不想耳尖的棠梨在行經某間茶館時輕扯了扯她的衣袖。

她腳步略躑躅了下, 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棠梨的臉色微微煞白:“夫人,您仔細聽聽……”

文容媛先是覺得一頭霧水,稍作留意一番後, 果真在一片混合了各種聲響的嘈雜中尋到了兩道特別響亮的嗓音,還隱約有種熟悉感。

“姐姐可有聽說,那言家二公子今日要被處決了?”

“當然有啊,這洛城裏誰不知道?”

那女人是個大嗓門, 文容媛並不費多大力氣就將她尖銳的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:“要我說啊,這言家也是落魄了,輔軍將軍辭去了官職, 威望大不如前,他倆兒子沒了一個,另一個又被趕去燕西。還真令人唏噓,不過也是罪有應得嘛。”

是上回她在布莊碰上的兩個女子, 此刻正在一搭一唱。

“可不是嘛。”少女掩嘴一笑,又道,“對了姐姐,你真覺得言大公子是無辜的麽?”

“應該不是吧?雖然大理寺卿說他是無辜的,可是我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啊,生活在同個屋檐下,怎麽可能不幫著打下手。”

女人露出了暧昧的笑意,捧著雙頰道:“據說大理寺卿傾慕言大公子已久,兩人早已暗通款曲,陸寺卿在咱們大將軍面前為他極力開脫也是理所應當嘛——啊!你做什麽?”

……

文容媛踱步至她身邊,搭過女人寬闊的肩膀,“友善”地笑道:“再說一遍。”

人潮已因這不大不小的騷動聚集了一塊,有零星幾人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,更多的則是覺得女人所言頗有幾分道理,正彼此交頭接耳,議論紛紛。

“這女人我知道,她是大將軍的表妹,也是言家的媳婦兒,平時可潑辣了。”

“嘖嘖,仗著自己地位高就欺侮我們小老百姓?”

“可不是麽,一點事實還不讓這位大娘說了……”

“咳咳……”女人扭過頭,面上的笑容因肩膀處傳來的疼痛而扭曲,“我說,言大公子……哎呦!”

“我正是言時的妻子,可同時也是皇室宗親,無論他如何都牽連不到我,我想我應該能就此事說上兩句話。”

眼神淩厲地掃了不明真相的群眾一眼,文容媛冷聲道:“家夫對私兵一案確實一無所知,也是在事情初露端倪時便急忙與我商量,陸寺卿方能在第一時間抓個現行,算起來應該還欠家夫一個首告之功?至於大娘方才提到陸寺卿與家夫有私情……”

“更是子虛烏有之事。若當真如此,小女子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們倆,但寺卿乃女中豪傑,家夫亦很敬重她,僅此而已。”

她嫣然一笑:“同為女子,您何苦汙蔑陸寺卿呢?”

“說得好像有理。”

“可是這女人再怎麽說都是言大公子的妻子啊?”

“你傻啊,人家是郡主的女兒,明皇帝跟大將軍的表妹,怎麽可能數典忘祖……”

“對了大娘,小女子總覺您格外面善,現在才想起來。”

趁著風向逐漸倒向她那邊,文容媛連忙道:“上回小女子不巧在布莊見到您倆談論此事,這才隔了沒多久呢,又提了一次,您是有多關切家夫?”

聚集在她們這兒的人越來越多,一片黑壓壓的人群中傳來各種窸窸窣窣地談論聲。此時一道小男孩的清亮嗓音穿透過人群,不大不小,卻正好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。

“我認得這兩個女人!”

出聲的是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總角童子,有好幾人認出他是兜售冰糖葫蘆大叔的孩兒,忙給他讓了路。

童子從人群的末端一路鉆了出來,指著兩女的鼻子,鼓著頰道:“我跟爹每日都在市集裏叫賣,這半個月天天見到她們倆,有時在布莊,有時在草藥房,有時在酒樓,每日說的都是言大公子,我耳朵都快長繭了。”

童子說著還不滿地跺了下腳。

文容媛見時機已成,沈聲補上最後一句:“大將軍給了你多少錢,值得你這麽積極為他往別人身上潑臟水?”

群眾嘩然。

“可不是麽,難怪我覺得這兩婆娘眼熟,原來早就看過了……”“大將軍?”“可不是麽,早有聽聞大將軍最擅長這招了。”

“上回大將軍強搶了一美貌的民女為妾,為了堵住悠悠之口,把知情的人全殺了,派了幾個人在民間散播他愛民如子之類的話……”

“那你怎麽還好端端地站在這啊?”

“……”

輿論是最好操控的,秦琮想到了這點,卻正因為如此不願費心去潤色一下他稍經提點便漏洞百出的手段。

文容媛斜睨著花容失色的倆女人及炸了鍋的人群,頓覺索然無味。她悄然摸到棠梨身邊,低聲道:“走了。”

那侍女尚有些懵:“啊?去哪?”

“都忘了正事了麽?”

……

不知為何,陸靈並沒有安排言暉住在那間要先走個迷宮才到得了的奇怪牢房,而是在大理寺附設的普通監獄就近看管。

丁鴻帶著她走了一趟,兩人的腳步聲在一片寂靜的牢房中格外突兀,好些臥在青石地板上休息的人犯都擡起頭打量他倆,面上是恍惚茫然的神情。

言暉住在最靠裏邊的一間。

“丁大人。”獄卒施了一禮,有些為難地道,“午時將至,若此女再探視人犯,恐延誤了時辰,兩位掾屬特別交代過下官的。”

“還有一個時辰不是?左右一杯毒酒的事兒,午時一到讓吳掾屬送過來給他喝了便好。”丁鴻轉向她,淡然道,“給你兩刻鐘,說完話就快離開,一個女人家親眼看到人家去送死總是不好。”

文容媛有些詫異,按理說以言暉罪行多半是斬首或絞刑,陸靈倒是替他選了一種最體面的死法。

至於吳永並不隸屬於刑部卻擔任了送酒的工作……許是他積恨已深,唯有親手送他上絕路方能解心頭之恨吧。

“我自是曉得,多謝丁大人提醒。”

丁鴻點點頭便離開了。獄卒開了門後也,她小心地走近前,還是被牢房深處滯悶潮濕的空氣熏了一臉。

言暉正蜷縮在角落,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。言暉見有人走向自己,又因背著光看不清人影,連忙弓起身子,一雙眼裏盈滿了戒備。

“誰?”

文容媛應道:“是我。”

言暉認出了她的聲音,驚道:“嫂嫂?我……”

“別解釋了。”她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,“我只是替二娘來看你,沒有別的。”

“……這樣啊,有勞了。”言暉喃喃念著,眼神裏流轉的光彩瞬間黯淡了下去。

“二娘跟曉曉都很好,你別擔心。”文容媛並未察覺到他細微的情緒變化,只自兜裏掏出一個靛色的布包,溫聲道,“二娘讓我帶個東西給你,拆開來看看吧。”

是一串珊瑚色的瓔珞。

言暉顫抖著手接過,就著窗縫的一絲陽光看清正是吳央的掛飾後,不由得為之沈默。

“央兒呢?她現在可好?”

“她帶你倆兒子回吳府了。”見他不似對吳央無半點情意,她忍不住問道,“你……若是早知如此,你還會這麽對她麽?”

言暉一時語塞。良久,他緩緩吐出一個決絕卻冰冷的字。

“會。”

不理會文容媛的詫異,言暉徑自解釋道:“若是不處理掉她,她回去跟吳永匯報了情況,那結局也是一樣的。”

她撇了撇唇,而後竟是輕松地笑了起來。

文容媛想問的是言暉願不願意放下那些他為人臣不該有的心思,他卻答非所問。

在言暉心裏,縱然她和他曾經青梅竹馬,吳央和他幾年的結發之情,但所謂權力重要過一切,是他一開始就決定不會去放棄的東西。

她甚至毫不懷疑,待言暉再壯大自己的羽翼,連他一向尊敬的父親都是可以犧牲的。

“嫂嫂既是問過了,那我可以反問你一個問題麽?”

文容媛心頭一跳:“什麽問題?”

“我一開始並無表現過任何謀逆的心思,可是你……”言暉直勾勾地盯著她墨色的眸,語氣有些隱隱的愴然,“阿嫣,你那時為什麽會恨我入骨,甚至想殺了我呢?”

外頭,一直站在牢房外的青年忽地一陣楞神,還差點掀翻了盛著酒盞的托盤。

“你怎麽了?”吳永嫌棄地問道。

“沒……沒什麽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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